李怡被「同一陣線他曾工作過的傳媒也抹黑他『抄襲』」？

近日李怡的《失敗者回憶錄》開始發售，其中一篇推薦序為陶傑的〈七十年來，香港只有一個李怡〉，出版社採用此文部分內容作宣傳^[1]，包括以下這段（當中的「以致」應為「以至」）︰

「他極力守護香港的底線，也成為因言論而遭到人身攻擊和政治仇恨謾罵最廣泛而嚴厲的一名知識分子：由他認識共事過的左報的『叛徒』、『反華』、『反中亂港』到『港獨』，以致同一陣線他曾工作過的傳媒也抹黑他『抄襲』等種種可笑的誣陷和恐嚇。他很堅定，不向極權和流氓屈服。」

不少書店的社交媒體帖文使用同一段簡介文字，該文其實早已出現（見下文），惟近日見得太多，不得不指出當中的明顯錯誤︰李怡曾經抄襲而且不認錯，指出事實並非「抹黑」或「誣陷」，請出版社及各書店尊重讀者。

此外，文中雖沒說明是哪一家「同一陣線他曾工作過的傳媒」，但最有可能指《蘋果日報》及《立場新聞》（見下文解說），兩者均沒有「抹黑」李怡抄襲，請對這兩家被迫結束營運的媒體公道一點。

抄襲及拒絕認錯

2021年1月，王偉雄在其網誌「魚之樂」中指李怡〈順勢而行，還是以理抗勢〉一文涉嫌抄襲，並表示「列出兩文極度相似的部份，讓讀者自行判斷是否抄襲」。以下引述首兩個對比︰

(1) 李文：「納粹德國的罪行被揭露後有人質疑：當自稱上帝子民的猶太人慘遭屠戮時，上帝竟不施以援手，這樣的上帝，還值得信仰嗎？」

網文：「二战后，纳粹德国的罪行被揭露，很多人纷纷质疑：当自称上帝选民的犹太人惨遭屠戮时，上帝竟不施以援手，这样的上帝，还值得信仰吗？」

(2) 李文：「哲學家維根斯坦說：如果上帝不給予如生存、財富、地位等任何好處，就不信仰上帝了，那他信仰的，不是上帝，而是好處。如果他因為有好處才信仰，那麼他實際上是被外在物質所決定的，這樣的人和動物沒有區別。」

網文：「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却说：“明知下一秒要进焚尸炉了，对上帝那份无比虔诚的信仰，也不能有丝毫的动摇。”这样的思考方式，对实用主义者，实在是匪夷所思，甚至被认为是一种“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但是清教徒却是这样思考的 — — 如果上帝不给予任何好处（如生存、财富、地位），就不信仰上帝了，那他信仰的，不是上帝，而是好处。如果他因为有好处才信仰，那么他实际上是被外在物质所决定的，这样的人和动物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按：這個特別滑稽，因為李文指「維根斯坦說」的，其實是網文作者自己的文字，而這位作者引的「维特根斯坦却说」，則出現在這幾句之前。如果李怡是抄襲，那是連抄也抄錯了。】

李怡在翌日於《蘋果日報》的回應文章〈下不為例〉中稱王為「跳梁左膠」，當時陶傑亦在其專欄撰文為李怡（文中僅稱為「L先生」）辯護，指王偉雄是「藍絲學者」，李怡在其FB專頁貼出文章連結後，又再轉載文章。後來李怡再於《蘋果》發表〈何以不能一笑置之〉回應，內文更曲解王偉雄引述的網誌留言，訛稱王指他是「強姦犯」。^[2]此事中人身攻擊和抹黑的受害者恐怕不是李怡。

李怡的辯解主要有三︰

• 寫政論是「融會前人意見，再予以個人發揮」，自然也是東抄西抄；
• 「自古以來寫流暢文章都不註出處」，要看出處「請看學術論文」；
• 「不須關注誰在某問題上說得最早，只欣賞誰寫得好」。

不過重點是李怡大幅度逐字抄襲，而非沒有按學術格式下註腳——以「學術格式」打稻草人的論點流傳至今，近期例子包括沈旭暉的文章^[3]及一個疑似屬於陶傑的Facebook帳戶在顏純鈎的帖文下的留言^[4]（截圖見附錄）。關於李怡的辯解為何不成立，我在〈李怡的抄襲與狡辯〉已寫得很清楚，不贅。

李怡的抄襲與狡辯

被揭發逐字抄襲之後，李怡偷換概念、轉移視線為自己辯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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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亦發現李怡屢次抄襲，包括2014年的《蘋果日報》專欄文章、《香港電台》的節目《一分鐘閱讀》以至兩則「心靈故事」等，，請按連結閱讀相關證據，以下是其中一次抄襲的對比圖片︰

指出李怡抄襲，不等於要完全否定其一生貢獻。但李怡被揭發抄襲後拒絕認錯，反過來指責對方，其支持者則無視事實護短，可謂集體墮落。現在陶傑更透過李怡的回憶錄散播「李怡被抹黑抄襲」這個謊言，未知是否印證李怡自己寫的「事實敵不過謊言」？

《蘋果日報》「抹黑」李怡？

我覺得比較有趣的問題是︰到底陶傑於推薦序中提到「同一陣線他曾工作過的傳媒」是指哪一家傳媒？

這篇文章基本上是陶傑於李怡離世當日（2022年10月5日）發表的FB帖文^[5]，如果查看帖文的編輯記錄（按︰此連結現已失效，截圖見附錄），可發現他修改了19次（共20個版本），而「以致同一陣線…」這句在最後一個版本才出現，此前多個版本分別如下（括號內為版本數，另當中的引號來自原文，引用時改為雙引號，並非我不懂使用標點）︰

• 「以致包括在『蘋果日報』等指控他『抄襲』等種種可笑的誣陷」（1,2）
• 「以致曾工作過的『蘋果日報』抹黑他『抄襲」等種種可笑的誣陷」（3）
• 「以致曾工作過的『蘋果日報』抹黑他『抄襲』等種種可笑的誣陷和恐嚇」（4–16）
• 「以致同一陣線他曾工作過的『蘋果日報』等抹黑他『抄襲』等種種可笑的誣陷和恐嚇」（17–19）

可見在首19個版本陶傑均指控《蘋果日報》抹黑李怡抄襲，僅於最後改稱「傳媒」。^[6]

然而《蘋果日報》不僅沒有轉載王偉雄的文章，當時王偉雄在《蘋果》的專欄也沒有提及抄襲一事^[7]，倒是上述李怡反駁、陶傑聲援的文章均有在《蘋果》刊登。就算指出李怡抄襲屬「抹黑」、「誣陷」，這些都不應是《蘋果》的「罪名」。

我猜陶傑其實想指轉載王偉雄文章的《立場新聞》，畢竟那時候甚至有KOL宣佈「停止轉載垃場新聞」。雖然王偉雄曾任《立場》哲學版編輯，但以《立場》轉載文章的方針^[8]，他的文章又很難說得上代表《立場》。即使《立場》勉強可算跟李怡「同一陣線」，李亦不曾在《立場》工作。

而且無論「同一陣線他曾工作過的傳媒」所指為何，指出李怡抄襲一事絕非甚麼「誣陷」。

不能說的錯誤

李怡死訊傳出後，除了陶傑提及李怡抄襲一事外，公開報導中似乎只有于非／王陽翎接受《自由亞洲電台》訪問時提及「抄襲缺失」，雖然其餘內容均為大量讚美，至少指出這是「缺失」而沒有為其開脫。

或者我應該學曾志豪認錯悔改，他曾指出李怡文章的事實錯誤而對方不認錯，還可以反過來說自己「完全沒有領會李怡提及的大局」。以這樣的文章「憶李怡前輩」實在難分真與假，又正好反映李怡回應抄襲指控的方式並非無跡可尋。

註

1. 可參考《失敗者回憶錄》出版社印刻的的「印刻舒讀網」介紹，另可參考博客來、Readmoo讀墨及Amazon等網站，書店我就不舉例了。
2. 王偉雄在其Facebook引述其網誌的匿名留言（該留言回應其他質疑王「幫共產黨」的留言），當中包括「如果一個強姦者反共， 那麼舉報他是不是客觀上幫了共產黨呢？」這個問題，並無指控李怡是強姦犯。詳見〈李怡的抄襲與狡辯〉後記第二點。
3. 除了沈旭暉寫「聲援他覺得專欄文章無需逐字加學術註腳的則大多是本土派青年」外，帖文下的留言指王偉雄「一下被鄭立打沉」，同樣宣稱「專業論文和專欄不同」。翻查資料，有「連登」帖文轉載了鄭立一則已刪除的Facebook帖文，內容批評學者「憑乜野用抄襲批評人」。另外鄭立亦在《CUP媒體》的專欄文章持類似立場。
4. 見顏純鈎Facebook帖文下一個叫「Chip Tsao」（此為陶傑本名）的帳戶留言。
5. 撇除數字格式及標點符號，兩文最大分別在於Facebook帖文第四段結尾的「出走台灣」變成單純「出走」並刪去「結果在台灣，他找到了」一句；另外Facebook帖文第五段唯一一句「隨着九七大限，他又轉向關懷他成長的香港」亦搬到推薦序第四段最後。
6. 當日已有人告知我此事，並非我自行發現。
7. 王偉雄於2021年1月27日指出李怡抄襲，從Wayback Machine的備份網頁可見到於同年1月底至6月《蘋果日報》結束前，王偉雄於《蘋果日報》刊登的文章並沒有提及李怡抄襲一事，僅得〈勿以不知為知〉一文批評李怡另一文章。
8. 可參考《立場新聞》案鍾沛權庭上作供的報導。

附錄

陶傑FB帖文編輯記錄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