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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待澄清的澄清︰張潔平涉抄襲後的回應

張潔平「引述錯漏」和「引發了讀者誤解」以外,到底應該修訂多少內容?
有待澄清的澄清︰張潔平涉抄襲後的回應
《唐伯虎點秋香》截圖

早前陳婉容在《端傳媒》7月16日刊登的〈人治下,尊嚴和政治還有可能嗎?〉有一則留言(日期應為8月4日),提到文章與張潔平7月13日在《天下雜誌》Matters上發表的〈極權之下,我們的恐懼、抵抗與愛〉一文有「許多相同的地方」——主要應是指討論哈維爾(Václav Havel)及「異見者」的段落——問了一句「是巧合嗎?」

陳文相關段落(在「反抗是一種生存狀態」一節)︰

在這種角度看來,政治其實只是人生的一部份,甚至只是一小部份。西方社會慣性地將後極權下的異見者塑造成在極權體制下追求西方民主自由的英雄,真的活在東歐後極權下,被捷克共產黨針對的哈維爾卻很厭惡西方社會對「異見者」的臉譜化。哈維爾在《無權者的權力》裏寫道,其實「異見者」不過是在實踐生命的時候無可避免地跟權力槓上的人而已。他們是醫生﹑社會學家﹑音樂家﹑作家 — — 各行各業的普通人。他們沒有故意要做甚麼政治偉大事業,可能沒有太多關於政治的意圖,甚至是平常不想跟政治扯上關係的人。但只要人在自己的生命中有令人期待的事情,有想要執著,想要追求的標準,才會有與權力周旋的勇氣。

張文相關段落(在「五、志業與愛」一節,現已修訂,下文再述)︰

也是哈維爾說,他討厭自己被標籤為「異見者」,因為一個有豐富生命的人,並不是被「與政權聲音不一致」所定義的。說到底,政權又算老幾?「異見者」不過是在實踐生命的時候無可避免地跟權力槓上的人而已。他們有生命目標,有放不下手的興趣,有願意為之付出實踐的信念感,才會有與暴政「鬥長命」的勇氣和耐心。他們可能是醫生﹑廚師、飛機師、社會學家﹑音樂家﹑作家、藝術家 — — 各行各業的普通人

《端傳媒》編輯回應指張潔平的文章在陳婉容的文章寫完後編輯期間發表,這系列文章在今年6月開始策劃(同系列另一篇文章〈(後)極權主義的陰霾下,人活著還有沒有意義?〉刊於6月24日,同樣提及哈維爾)以及張潔平已說明此事(下文再述)。

陳婉容亦留言回應指她和張潔平寫文章之前已私下聊過哈維爾,而且過去一年她已在自己Facebook寫過這篇文章的一些內容。

《端傳媒》文章留言區截圖

張潔平8月5日在Facebook澄清,「『異見者』不過是在實踐生命的時候無可避免地跟權力槓上的人而已」一句其實引述自陳婉容今年4月的Facebook帖文,這是陳婉容讀完《無權者的權力》的闡釋而非哈維爾原文,但張寫文章時沒有註明,沒想到引起誤會。張稱讚陳婉容寫《這時代的愛與希望》系列有先見之明,並提到跟陳聊天時曾拜誌她找出上述Facebook帖文,「就是想看當時令我印象深刻的哈維爾對異見者的論述,以及婉容對引領生命的闡釋」(但張誤稱《這》系列和Facebook帖文來自去年)。最後張表示「但若因為這句出處不明的引述,引發了讀者誤解,我非常抱歉。特別在這裡澄清、致歉」。

張潔平Facebook帖文截圖

張潔平8月6日修訂了在《天下雜誌》及Matters的文章,《天下》版修訂後的相關段落變成︰

也是哈維爾說,他討厭自己被標籤為「異見者」,因為一個有豐富生命的人,並不是被「與政權聲音不一致」所定義的。說到底,政權又算老幾?作者陳婉容曾對哈維爾筆下的異見者有闡釋:「異見者不過是在實踐生命的時候無可避免地跟權力槓上的人而已。」他們有生命目標,有放不下手的興趣,有願意為之付出實踐的信念感,才會有與暴政「鬥長命」的勇氣和耐心。他們可能是醫生、廚師、飛機師、社會學家、音樂家、作家、藝術家——各行各業的普通人。

由於Matters的系統設定無法修改文章,張於文章底下留言︰

修正並致歉:文中,第五小節《志業與愛》,提到哈維爾有關異見者的定義,「異見者不過是在實踐生命的時候無可避免地跟權力槓上的人而已」「他們是各行各業的普通人」這句並非哈維爾的原文,而是來自陳婉容去年4月一則講述哈維爾與愛的臉書闡釋,這句話的原創作者是陳婉容,未加出處引述,此處訂正,並已修改天下雜誌稿,特此致歉。

如果只看張的Facebook帖文和《天下》修訂版,會以為差別僅在於「『異見者』不過是在實踐生命的時候無可避免地跟權力槓上的人而已」一句,然而Matters版提到「他們是各行各業的普通人」,我們不妨逐句比較張潔平原文和陳婉容Facebook帖文的相關段落︰

(張)也是哈維爾說,他討厭自己被標籤為「異見者」,因為一個有豐富生命的人,並不是被「與政權聲音不一致」所定義的。說到底,政權又算老幾?「異見者」不過是在實踐生命的時候無可避免地跟權力槓上的人而已。
(陳)這是哈維爾厭倦西方社會將他稱為「異見者」的原因。哈維爾說,其實沒所謂異見不異見,「異見者」不過是在實踐生命的時候無可避免地跟權力槓上的人而已。

除了「異見者」那句一模一樣,提到哈維爾厭倦被標籤為「異見者」的部分亦明顯改寫自陳的句子。

(張)他們有生命目標,有放不下手的興趣,有願意為之付出實踐的信念感,才會有與暴政「鬥長命」的勇氣和耐心。
(陳)只有在自己的生命中有令人期待的事情,才會有與權力周旋的勇氣。

張陳兩段上面跟下面兩句的次序倒轉,但實質內容分別不大(當然張的句子稍長一點)。

(張)他們可能是醫生﹑廚師、飛機師、社會學家﹑音樂家﹑作家、藝術家 — — 各行各業的普通人。
(陳)他們是醫生﹑社會學家﹑音樂家﹑作家 — — 各行各業的普通人。

張的句子插入了「廚師、飛機師」和「藝術家」,但「醫生﹑社會學家﹑音樂家﹑作家」的順序一樣,我找了《無權力者的權力》英文版對照一下,內文沒有這四項職業同時列出的句子(可以搜尋出現了兩次的“sociologist”)。

張潔平那段文字明顯改寫自陳婉容的Facebook帖文,而且起初沒有註明,隨後修訂時亦僅限於「異見者」一句,只在Matters留言澄清時提到「他們是各行各業的普通人」那句同樣來自陳婉容。這個不足兩百字的段落不過是近七千字文章的一小部分,就算張潔平直接引用,讀者也不會因此認為其文章並非原創,令人難以理解為何修訂及補回出處都如此不完整。

最後,陳婉容提供自己寫的Facebook帖文後不但文字被取用,更被誤會有抄襲之嫌,而張潔平在Facebook及Matters上兩段致歉文字均未有直接指明對象(Facebook上為「引發了讀者誤解」非常抱歉)。

(原刊於Medi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