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的抄襲與狡辯
李怡被指涉嫌抄襲，其後在《蘋果》專欄回應，為自己的行為開脫，指摘對方是「跳梁左膠」，然後在其Facebook專頁一再貼出聲援自己的文章。我認為李怡的回應並不妥當，對公共討論亦有害無益。
先說清楚，本文處理以下兩個問題︰
- 李怡有否抄襲？
- 李怡的辯解是否成立？
至於李怡的政見好壞、文章內容是否成立以致指控者是否「跳梁左膠」均與抄襲的問題無關，本文無意探討。
李怡有否抄襲？
王偉雄在自己的網誌中指李怡〈順勢而行，還是以理抗勢〉一文涉嫌抄襲網上一篇題為「失控：美國的問題，世界的難題」的文章，列出八段行文相似甚至相同的文字，當中有長有短。
第四至八段文字都是長僅一句，都源自解釋柯克（Russell Kirk）在《保守主義的精神》中總結美國立國精神的六個原則，雖然五句中有四句完全一樣，但文字可能出自柯克的著作（或其譯本），由於我手頭上沒有這本書，疑點利益歸於被告，不視作抄襲證據。
然而其餘三段文字的相似程度，則非常明顯，除了個別句子完全相同外，其他文字亦看似略作刪改。極度相似文字的句子包括︰
- 「當自稱上帝子民的猶太人慘遭屠戮時，上帝竟不施以援手，這樣的上帝，還值得信仰嗎？」（此句僅原文使用「上帝選民」一處有別，故兩句視作相同）
- 「如果上帝不給予如生存、財富、地位等任何好處，就不信仰上帝了，那他信仰的，不是上帝，而是好處。如果他因為有好處才信仰，那麼他實際上是被外在物質所決定的，這樣的人和動物沒有區別。」（原文首句為「如果上帝不給予任何好處（如生存、財富、地位）」，其餘相同。）
- 「回顧美國歷史，不難發現，保守主義精神興，則美國走向繁榮，保守主義精神亡，則美國走向衰落。」（原文此句開首有「沿着柯克的思路」。）
把上述三句放到Google搜尋今年一月前的結果，只會找到那篇〈失控︰美國的問題，世界的難題〉，未有找到其他部分相似的結果。
這三句明顯屬抄襲，不是「英雄所見略同」而是直接複製貼上（也許有把簡體轉換成繁體），但李怡的辯解能否為這抄襲行為開脫？根據李怡〈下不為例〉一文，他有以下辯解︰
- 寫政論是「融會前人意見，再予以個人發揮」，自然也是東抄西抄；
- 「自古以來寫流暢文章都不註出處」，要看出處「請看學術論文」；
- 「不須關注誰在某問題上說得最早，只欣賞誰寫得好」。
沒自己的見解不等如抄襲
李怡首先承認「抄襲」，指自己「自寫文章60多年來，就是抄襲的慣犯」。不過這一段他所指的「抄襲」，其實是指他寫過一系列小書，「看了一些大部頭難消化的著作，取其意予以通俗解釋」，又或者寫小說時模仿其他小說、寫政論時「融會前人意見，再予以個人發揮」。
這是李怡的第一個狡辯，他偷換「抄襲」的概念，避開今次事件爭議核心又看似承認錯誤。寫入門書介紹別人的著作理論，就算沒有自己意見也不必然是（亦往往不是）抄襲，有說明出處便無問題。就算寫政論要融會前人意見，不等如隻字不提來源。
李怡今次抄襲〈失控〉一文時，幾乎把文字原封不動放到自己文章，絕非「取其意予以通俗解釋」，不是模仿寫作方法或題材，也不是「融會前人意見」。無論他一直以來的「抄襲」是否合理，仍不適用於今次討論。
特別的寫作技巧
李怡說︰
引用他人意見是否應註明出處？抱歉，請去看學術論文吧，自古以來寫流暢文章都不註出處，知者自知，不知者不知何妨。
我猜叫人「請去看學術論文吧」這個批評跟王偉雄的學術界背景有關，但要求註明出處，不等如要求李怡按照學術著作的引用格式，例如李怡在〈順勢而行〉一文中提到「羅素•柯克（Russell Kirk）在1953年出版的《保守主義的精神》」已經足夠，他的文章不見得會立即變成學術論文。
「流暢文章應否註明出處」這問題或涉及美學判斷，但容我不厭其煩指出，問題同樣不在於有否註明出處，而是李怡把別人的文字幾乎原封不動放到自己文章（恕我無知，未見過「寫流暢文章」有這種技巧）。
抄兩段文字而不說明出處，對理解文章內容當然無甚影響，問題在於不誠實。
只看內容就好？
李怡的第三種辯解，也是抄襲者常用的「天下文章一大抄」，認為日光底下無新事，重點在於內容好壞而非自己是否首創，「久遠的道理當然是抄襲，不會是自己的意見」。我當然認為原創極難，不過容我再三強調，這是直接複製貼上的抄襲，跟意見觀點道理是否原創無關（我也不清楚上面引出來那三段文字中哪個是「久遠的道理」）。
另外，李怡〈順勢而行〉以下這一段，不僅抄襲，而且抄錯︰
哲學家維根斯坦說：如果上帝不給予如生存、財富、地位等任何好處，就不信仰上帝了，那他信仰的，不是上帝，而是好處。如果他因為有好處才信仰，那麼他實際上是被外在物質所決定的，這樣的人和動物沒有區別。
〈失控〉原文如下（原為簡體字，我轉換為繁體）︰
哲學家維特根斯坦卻說：「明知下一秒要進焚屍爐了，對上帝那份無比虔誠的信仰，也不能有絲毫的動搖。」
這樣的思考方式，對實用主義者，實在是匪夷所思，甚至被認為是一種「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但是清教徒卻是這樣思考的 ——
如果上帝不給予任何好處（如生存、財富、地位），就不信仰上帝了，那他信仰的，不是上帝，而是好處。如果他因為有好處才信仰，那麼他實際上是被外在物質所決定的，這樣的人和動物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任何理解標點符號用法的人，都應該知道「如果上帝不給予任何好處…」一句並非出自維根斯坦。（我暫時未能查到「明知下一秒要進焚屍爐了…」那句的出處，未能肯定是否出自維根斯坦。）
當然李怡尚可辯解稱「是不是維根斯坦說並不重要」，又或者如他貼出來的陶傑文章所言︰「即使維巾斯坦或維景波波夫（他是香港維景酒店集團的俄羅斯幕後股東）沒有那樣說過又如何？只要L引用了，就可以，我們都願意相信。」
明知作者抄錯文章了，對他那份無比虔誠的信仰，也不能有絲毫的動搖。
認錯不可恥
李怡是具影響力的作家、評論人，不少人視之為值得敬重的前輩，不應有如此表現。他大可以引用其「傳媒第一法則」，認為我是「閱讀量比他低、影響比他低的挑釁者」而直接無視本文（雖然他可能根本看不到這篇文章，因為我的影響力太低），不過本文無意挑釁，他會否回應我無所謂，我只關心這種狡辯流傳甚至獲得支持。
兩三個月前，李怡誤把連登帖文當成「報導」引述而沒作查證，雖然有問題，至少被指出消息有誤後願意認錯，這一點值得尊重。今次李怡卻選擇狡辯，再不斷貼出其他人支持自己的文章影片，無論對公共討論抑或對他自己而言，均非好事。
P.S. 李怡說「可憐那些取用跳梁學痞粗劣文章的編輯」，但李怡的編輯恐怕更可憐，沒發現李怡抄襲而被揭發已經夠慘（這一點尚可諒解，也許沒想過李怡會抄襲），還要負責處理李怡為自己抄襲狡辯的文章。
後記
本文發表翌日，見到「下不為例」的李怡又有新文章（肯定與本文無關，純粹指出時序）談論此事，有兩點不得不寫一下。
一，李怡指自己「從事編輯工作數十年」，既是如此，為何要羞辱自己的編輯？抄文交稿之後再寫一篇強辭奪理的文章為自己抄襲辯護，有想過編輯的感受嗎？
二，李怡指「學痞罵我已多次，先說我『老懵懂』，又說我『剽竊犯』，前兩天說我是『強姦犯』」，抄襲明顯屬實，我倒好奇到底李怡為何被指強姦。一看王偉雄的Facebook，不禁失笑。王貼出兩三個〈李怡涉嫌抄襲〉的匿名網誌留言，按順序如下︰
「好！讓人有理由支持共產黨！」
「原來批評李怡等於支持共產黨」
「原來反共的人是騙子，打擊反共的人不是對共產黨有利嗎？客觀上不是幫了共產黨嗎？」
王偉雄表示︰
剛在《魚之樂》網誌的留言看到，很恐怖的想法！接下來的一個留言（沒有 cap 在圖內）問得好：如果一個強姦者反共， 那麼舉報他是不是客觀上幫了共產黨呢？ 難道「反共」是免死金牌？
如上，任何理解標點符號用法的人都會明白「如果一個強姦者反共…」一句出自網誌的留言者（我查過同樣是匿名留言）而非王偉雄——即李怡文中的「學痞」。而只要認識「如果」一詞的用法，都能夠明白這句並非指「有強姦者反共」，更非指「李怡是強姦者」。（李怡並非首次曲解王偉雄的言論，當然同樣不提對方姓名。）
希望《蘋果日報》的編輯能夠向前輩李怡學習，「最重要的信條，就是要以文章的質素取稿」，而非看立場地位名氣。
（原刊於Medium）
